李明

这篇文章是写给和我共事了一年多的一个同事的。每当我想起他，第一个印象就是一个形象的网上通用符号—— :D。

其实我和他的关系，说是同事，也只能算是同学，因为他还在上学，是计算机管理信息系统学的研究生，而且跟我一届；可是说是同学，又分明就是同事，则完全是因为我们成天在一起讨论的全是工作的缘故。

他是由于公司的网站建设介入我的工作中来的。这个网站——一点不夸张——真是凝聚了好多人好长时间的心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是和他的老师在左一个设计右一个方案地谈了好几次，直到真正涉及到内容和构架的时候，他才出现。

他象典型的学计算机的学生那样，很沉默，很沉默很沉默，尤其是在跟你还不熟悉的时候，这直接导致了我对他最初的印象已经所剩无几。我只能隐约想起他不爱说话和比较明显的夹杂着的白发。

最初一段日子的合作形式很简单，讨论的时候他就跟老师们一起出现，讨论后的稿子就交给他带回去只管参照执行，内容渐渐在准备，他也就渐渐给加入到相应的部分去。几乎没有联系，也不用联系。做一段就叫老板去看看，行，就继续。相关的美工和数据库内容的问题都是通过网络解决的，甚至有些事都不用我这个“总管”操心就莫名其妙搞定了。事实上电话也打过几次，很难找到他人。所以有时只能发Email。我嘲笑自己，明明就在北京的人，却简直比联系美国欧洲澳大利亚的地接还困难。

大概是从今年的二月下旬开始吧，老板的市场推广计划中列入了这个网站的一席之地，它的推出立刻变得迫切起来。我并不喜欢被人盯着干活，但很可悲的是事实就需要这样。这个月里为了搬服务器，安装局域网，筹备数据库资料，我连续三个周末加班。但我的进度仍然慢得让老板不满。我很郁闷。

终于他可以每天来这里上班了，我很高兴地想，总该快一点了。

我也变成专职的网站管理设计人员之一的时候，我想那是我今生最矛盾的一段日子了。我简直不敢去上班，因为每天我除了跑来跑去给各位解决各种电脑的系统或技术问题和坐在那儿上网搜索一些必须的文字及图片资料以外我不知道我可以在这里面起到什么作用，完全丧失了从前已经在这里获得的那种成就感；但这个过程又的确满足了我对了解更多电脑系统和软硬件知识的渴望并让我学到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当然，这里面主要是李明的功劳了。

尽管那时他在我眼里是一个专家，但绝对还没到后来这样的近乎对他崇拜的地步。有时我问他的问题他也没碰到过，就轻描淡写地说句不知道一带而过不再理我。每当这种事发生的时候，我一边找别的我认为可以指导我的专家去咨询，一边在心底对他再无奈地摇一摇头。

他总是一边干活一边戴着耳机在听什么东西，有时候是英语，有时候是广播，有时候是流行歌曲，特别自得其乐。以致于吃了几次亏之后每次我跟他说话都不得不提高音量好几倍或者先在他旁边含情脉脉地注视他一会儿等他看见我才开口。

谢天谢地，我们的网站连滚带爬总算在6月1日正式给搬到托管公司开通运行了。

6月2日，老板说要改版。他雄心勃勃地说——我们要做成一个行业内最大的网站！

我们连滚带爬地继续改版。

我其实只是一个学西班牙语的……

于是自然而然地，我唯一的依靠只能是李明。

老板数了一下，兴奋地说有11个人在做这个网站，只有我心里清楚他是把只能照着已有的稿件重新抄一遍而且完全不懂英文的打字员小M、三天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在办公室里坐一个上午也是在忙着打电话订机票的小W、在公司里兼职实习一个半月就要回去上课的大学生小L和远在天边还没毕业意向完全未卜连一个给文字加下划线都不知道怎么做的小J全给算进去了……

我想我们都很清楚，其实真正能够去思考，去好好地坐下来执行这个“最大的行业网站”的建设的人选，目前，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想那大概是我在这个公司工作的最黑暗的一段日子了。每天早上起来，我就在想：又不知道该干吗了。每天面对电脑坐一整天，我一直在想：我该干吗呢？晚上下班回了家，我还是在想：我这一天都干吗了呢？？

其实，我既然能在学习和职业生涯中一路过关斩将到了今天的地步，我相信自己不是一点创意一点想法也没有的，可是在建设网站的事上我真的没有任何自信。可能是我在商业方面的不够敏锐，可能是我的出发点总是如何服务用户而不是如何摄取用户，可能是我的审美观点还是不太适合商务网站的风格。所以有种硬着头皮的感觉。当什么事做到这个地步，兴致也就不能再是兴致了。

再加上我对核心技术可是一窍不通，顶多顶多也就能通过源码或网页编写软件对页面做简单的修改，所以我真的找不到自己在这里面的位置。

这样的日子过得让我全然丧失了以前在这份工作中获得的成就感和自信心。无论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能行得通吗？老板会接受吗？无论做什么样的改动，我也首先想到：我私自决定了到时候会返工吗？我的想法技术上能实现吗？

我知道我对一切都没把握，主导思想、市场方向、主流趋势、技术制作……我能做的只有资料收集和整理工作，而这恰恰又是老板不希望我做的。

这也是我和老板的分歧之一：我觉得我既然没有让他满意的电子商务方面的经验和创意，就应该做些务实的工作，再综合进他的思想，如此做成一个完整的网站——毕竟再好的想法也是要靠真正的内容作为后盾的；而他希望我能最终独当一面完全担任起网站的主管来，独自决策，独自运营，不再让他自己来亲自过问这些本应该只是由一个部门主管负责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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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我的不小心也好，是我倒霉也好，公司的电脑染了SirCam。要说这现在的病毒水平也够高的了，竟然可以在一小时内自行迅速传播到局域网每一台Win98系统！我都知道是谁打开了染毒的电子邮件附件导致的这个结果，可我除了恨得牙根儿痒痒以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让他去解决这个问题吗？？？

在高科技横行的今天，无法使用电脑的日子简直就是无法过日子。我快急死了，发誓要当天把所有电脑修好。李明对此却好像很不以为然，甚至有点高兴的样子——：“有什么呀，不就病毒嘛！”

看他全然一副轻松的表情，我简直恨不得胖揍他一顿。

说归说，干起活来他还是从不含糊的。公司里一共16台电脑，全部需要按照统一的工作程序进行：安装病毒扫描专杀程序，扫毒，杀毒，安装病毒补丁，再扫毒，确认无误后关机。尽管我们两个人齐动手尽量应用了统筹关系原理将各种进度交叉安排进行，将等待时间缩至最短，还是架不住电脑老化加上安装过程中总会出现的各种无法预测的冲突和问题，有4台电脑必须格式化重新装系统装驱动装各种应用程序，其中还只有一台的光驱是可用的，由于没完成杀毒过程，局域网必须完全断开，所以只能拆东光驱补西电脑来暂时解决问题。还有一台的硬盘在启动时丢失怎么也检测不出来了，又要反复插拔，换主机来尝试寻找问题所在。反正那时的场面就是满屋子全是拆开壳的电脑和满地散落的零件，谁看到一定吓一跳，至少肯定不会认为这是一家商务公司——要么认为自己错走到了电工维修室，要么直接眼花缭乱晕倒。不过在当时我们俩是很放心的，肯定不会有人来，因为那时候已经半夜12点了。

现在想想那天要是没有李明，我真得欲哭无泪无语问苍天了。在他的一手指导和协助下，我们还奋斗到了凌晨1点40才终于把所有电脑都修复了。我也从此落下后遗症，电脑一有任何问题第一个反应就是拔网线。

那天李明已经没法回学校了，他就睡在了办公室里。唯一的沙发在老板办公室里，门已经锁了，他说他用几个凳子拼起来凑合的。看他第二天精神不减的样子，我真是佩服极了这些玩电脑的奇才可以通夜不眠的本事。

但无论如何，我在心里面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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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有一天兴奋地跑来跟我们说他找到了专做大规模网站的朋友，还让我们看了他们的网站。那是一个全国律师网，庞大的数据库和网上提交功能跟我们期待的模式倒是很类似的。他们的名称也很响亮，叫盛世彩虹。

老板率领我和李明去见他的朋友。我不知道他和这个朋友的关系有多深，不过看上去他们的确挺熟的，因为对方老板竟敢在整个会谈过程中全说坏话，没什么称赞。他说我们想把这个网站做成天下最大的宏伟理想是要靠雄厚的资金和技术力量以及完善的规划设计来实现的，而不可能依靠一两个人，用口头讨论和参考别人成果的简单形式就可以完成的。他说我们在打一场一点没有计划的战役，从指挥官到将士全是无头苍蝇。而且最可怕的是，我们根本没有士兵可以指挥。

不过他给了建议，说你们可以调整方向，把网站做成紧密结合公司业务，服务于吸引业务量的模式，并且赶紧找一家专业网站制作公司来做技术支持，找一个既懂网站技术和营销手段又熟悉本公司业务的人来做监工，负责随时调整策略，控制进度，上传下达，既能有效地管理又能愉快地被管理。

我想：得，这下我可解脱了，因为我不懂网站制作技术，不能符合他的要求。李明倒算是比我符合得多了，他虽然来公司时间不超过一年，可是基本的业务操作过程他已经熟悉了，公司和网站的大小数据库都是他一手建立的，这些结构和相互关系没有谁比他更清晰了。可是我能就这样解脱吗？我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吗？

坐在回来的车上，我想了想今天与那家网络公司的专家们的谈话，不得不再次无力地看到自己在网站这个问题上真是没有任何主见。听了他们的一席话，我很轻易地又丧失了很大一部分信心，我觉得这样下去简直是没有任何前途。我听见老板问他，你来当这个监工行不行？他说：

我啊？。。。我想写论文了。。。

我望向窗外，心里真是烦到极点了。我想起他是研究生，快毕业了，但还没毕业。

车到公司，谈话中止，不了了之。

一天一天，日子还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迅速走过了。我们的进度也缓慢发展：我们筹集了新的数据库资料，我们找到了一家公司外包网站制作及美工的全套服务，我们签了谨慎的保密协议后把数据提供给他们用于导入并测试，我们看过了几稿他们发来的美工样板……

直到有一个星期五，我意外地收到李明的一封mail：

Dear Zhang:
有个问题您能帮我解决吗？
如果您觉得有时间，不烦，愿意帮我一个忙的话，请您回答“好的”
当然您觉得没时间，烦着呢，那就算了，我就自己看着办吧，走一步是一步吧
祝：
每天笑口常开！快乐永远！

好奇怪啊！我满脑袋的问号，但还是回了他：

什么啊
但是
好的。
行了吧？
呵呵
周末愉快！

张

很快又收到他的回复：

别行了吧,我可是认真的,我是把你当知心朋友才问你的
再问一声,是否能帮我解决一个问题?

我更疑惑了，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这么认真过。再后来：

是这样，你知道我在公司也那么长时间了，从开始我一直是当作任务来做的，但后来由于赵总、金姐、你、公司的所有兄弟姐妹们都工作得非常开心，我也愿意为您们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总算公司的网站赵总愿意让专业人员来做了，我想我也没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了，而且我现在对论文还两眼一抹黑呢，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够淡出公司，所以我想向你求助

我会怀念在公司的快乐时光的 🙁

原来是这样！

我简直要哭了。我觉得这世界怎么能这样！怎么所有的事都跟我作对？！我唯一的依靠，他竟然也要走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给他。从他的角度来考虑，在这里做这些绝对是一种耗费。无休止地改来改去，即便是研究生也不能这样地研究起一个课题来就没完没了了。当然，要是从我的角度来考虑，我希望他永远不要走。不只是为了这个网站，而是我发现与他的配合可以越来越默契了。他说话有些慢，一般人和他谈话都会难免着急起来。可是我不，因为我发现我后来其实已经可以大部分料到他后面要说什么话了。而且他非常聪明，思维并不慢，（否则也不可能考上北航的信息管理研究生）我于是还总有一些大小问题要依靠他来帮我想办法。在与新公司配合的过程中，对方提出的问题和建议如果过于技术性，我还是要请他给我解释明白一些，我才能再给老板解释得更明白一些。我无法想象如果没了他我这日子可怎么过。

我只能回信：

我不知道老板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否会允许你完全脱离开。毕竟好不容易他才把他的思想传输给你了，重新来个人又重新开始一遍。其实我倒我觉得我很不适合做网站。我没有新思想，对固有事物的分析能力也比较弱，没条理的感觉。只不过在当时的人员里面我是对电脑知识最懂的一个了，所以就赶鸭子上架做起了网站。老板的思维有点。。。“你会用什么东西就应该对什么东西的原理了如指掌”。他觉得我会上网所以应该会做网站。

当然我也问了他的计划，他说他到目前为止除了学习从未处理好过同时做多样事情，总是一件事没完成的话其他事情也做不利落。而现在他面对毫无头绪的论文在发愁，如果这边还干活的话，恐怕结果实在是不敢想象。另外，他说他是对技术比较感兴趣的，所以在老板向他提出毕业后留在公司里的时候，他都只好苦笑一下——他说：我留下来有什么用呢？凭我这点货色能给公司带来什么发展前景呢？我更希望的是能去像微软或IBM这样的大公司去在实践中学习，也许凭我的实力可能都没法去这样的大公司去锻炼，但如果是这样话，我又希望是能去那些如雨后春笋般的技术型公司，因为在这里可能会遇到很多江湖高手，能向他们学习也是一种快事，而留在公司又能怎样呢？除了和大家如亲人一般的感觉（当然这也挺不错的:P），还有什么呢？除非我转行，和你们做一样的事情，可我并不太愿意这样。

我终于无话可说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是学生毕业没几年过来的——我想我比老板更能体会他的难处和他此时的心理，我还怎么能再帮老板给他施加压力？

我整顿了自己的心情，然后很认真地告诉他：

你说没法兼顾两件不同的事——其实我一向佩服这样的人。我觉得这样做事专心的人才能成功。所以你是对的。
应该在一个有很多专业高人的环境里学习提高，你也是对的。
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你又是对的。
凭我了解的你的性格的确不适合做业务员。我就是死也不做业务的。老板拿我没辙，又不能让我走，所以才给我找各种乱七八糟事干。你还是对的。
你有这么多的理由，我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的网站而强行留你浪费你宝贵青春？！

我跟他结成了统一战线，我酝酿了一晚上，然后给老板写了封情深意切的Email，说明了情况。

在忐忑中等了两天，没有老板的任何动静，不知道他是没看那封Email，还是看了气晕过去了。

还好，老板找他谈话了。根据我的经验，一般只要员工不要脾气太盛，老板肯定不会生气的，他们的合理要求也就得以满足了。而李明是一个比绵羊还温和的书生，他只会在电脑技术上跟人叫真甚至嚷嚷起来，但其他时候打死他估计他也不会跟人吵架的。

当我们的伎俩终于成了真，他终于发信给我说从明天起就不来上班了，这件事也没机会了，那件事也不可能了，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我没告诉任何人。

后来我仍然有各种问题，这是不可避免的，电脑不会因为李明的离去而变得合作。我于是只有继续打电话发邮件骚扰他。其间还让他帮我找了Bitware传真软件的中文版和IE6中文版的升级程序。他说他为了那一个我钟爱的传真软件而搜遍了互联网，找了上百个软件安装试用卸载才最终找到我要的那个既能用电脑收发传真，又能编辑传真头的优秀软件。天地良心，这哪是我闲得没事干提出来的无理要求，这可实在是业务需要啊~~~

后来公司电脑又大规模染毒了一次，我只好打电话叫他来帮我修。又象上次一样整整忙了一个晚上，他又象上次一样没回去睡觉。

第二天他回学校了，留在我头脑中的困倦模糊的回忆却既陌生又熟悉，就仿佛他从不曾离开过。

时光中，一切都会变淡。他考取了农行，申请了赴美留学，去了欧洲培训考察。他开始了一条与留在这里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他的果断选择是正确的，我替他高兴，也为他祝福。